干爹

香小陌

都市生活

孟小北出生在陕西岐山西面,一座大山沟里。他出生那天傍晚,晚霞染红黄土千锤百炼凝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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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各怀心思

干爹 by 香小陌

2024-3-4 20:30

  孟建民和老二在北京父母家中盘桓数日,孟小北拎着包颠颠儿地去夏令营了,根本也没留在家里陪他爸和他弟。
  孟小北打小独立,不粘父母,嘴巴不甜又不会来事儿,越是需要他长脸的时候,他越拧巴着不给劲!因此自从那个时期开始,他与家人之间关系就是那样儿,说淡漠也不淡漠毕竟亲爹亲妈亲弟弟,可说亲近,也从来没有多么亲近,仿佛就是一家人,两种生活,两条路。
  人与人之间缘分很难讲,感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是个“缘”字。相比家人,孟小北跟祁亮申大伟都更加亲密,更别说跟他小干爹了。
  孟小京住奶奶家,奶奶家住在二层。这年纪的男孩最皮,闲不住,每天他还下楼到处溜,也想找同龄孩子玩儿。
  他有一回独自一人出去,下楼梯,刚下到一半,走到楼梯中间位置,突然梗了一下子,腿又卡住了。
  下楼梯时右腿吃力之后再弯曲的那个过程,对健康人来说如此简单平常一个动作,他无法完成。腿弯曲之后,它直不回来了!那根骨刺状的软骨瘤约莫是横卡在髌骨某处,一动就疼。
  孟小京就僵在楼道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想喊人,又性格害羞,不愿意让楼上楼下所有邻居都跑出来围观他变成瘸子。
  他扒着楼梯扶手,想蹦着走,可是往下蹦容易,往上蹦就难了,他一下子就摔在楼梯上,坐在那里。
  楼上有两个男孩飞快跑下楼,从他身边走过,莫名无知地回头看他:“嗳,孟小京?你怎么啦?”
  孟小京很要面子,迅速地摇头:“没有。”
  那两个男孩面面相觑,打了个摊手耸肩的手势,跑下去了。
  孟小京眼眶迅速洇满泪水。
  他爸找不着人了,出门才发现!他爸和几个姑姑七手八脚把孟小京抱着弄回屋,孟小京坐到床上,腿还是直不回去,只能弯着,于是照例哭了一场,一双漂亮眼睛都哭成肿眼泡的大金鱼。
  孟建民眼眶也红了,心疼宝贝儿子。
  对于孟家人来说,给孟小京治腿,当务之急一是找医生,二是筹钱!
  孟小北夏令营也回来了,扛着大包,脸颊上挂着湿润晶莹的汗水,旧衬衫里肩膀手臂骨感结实。
  大人们聚齐在奶奶家,孟小北进门视线迅速掠过一群人,一声含含糊糊赖了吧唧的“爷爷奶奶爸爸姑姑好”,随后迅速就找他干爹单独开小会儿去了。
  少棠一看他就乐:“这行李你打的?背包带都忒么缠成一团了。”
  孟小北委屈地嚷:“我靠,我打得这就算不错了!都是你带出来的徒弟,我早上追学校那辆车,在山上一路跑一路往外掉东西!全车人在上面看我,都笑话我!……哼!”
  孟小北最后重重“哼”那一声,难得带着傲娇音,这就是下意识跟少棠撒娇,寻求关注。
  少棠摸摸他干儿子,每次都是脑瓢脸蛋头发一把抓,带着粗糙的手劲儿,亲昵胡噜一把。
  孟小北从兜里掏出东西献宝:“干爹,我在山上挖的,给你的。”
  好几块橘红色带黄白条纹的漂亮石头,比玛瑙成色差些,又比一般石头好看多了,类似寿山石雨花石。
  少棠垂眼笑道:“自己留着。”
  孟小北:“给你的,我在山上找好久呢,统共也没挖到几块好看的。”
  少棠“嗯”了一声,也没说啥,把石头踹军裤裤兜里。
  孟小北说:“我褥子里还有一兜子核桃,特大,特好吃!回头你掏出来吃!”
  少棠皱眉:“哪弄的?”
  孟小北:“树上摘的!”
  少棠笑骂:“我操,你这样就不像话了,让人逮着你!”
  孟小北嘿嘿嘿得意一笑,就是这么的不像话。
  这天孟家召开内帏家庭会议,少棠心事重重,悄声提醒一句:“你不瞧瞧你弟?回头你爸又嫌你不长心。”
  孟小北低声道:“哦……去瞧去瞧。”
  少棠感慨:“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不懂事,说你就没得过小儿麻痹?结果你倒是没得,你弟差不多快得这病了。”
  少棠觉着他儿子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但他的北北极其有福,从小微伤小痛不断,翻墙爬树骑马打仗浑身遍布男子汉的伤疤,然而从没大病,活蹦乱跳长这么大了。
  孟小北忙问:“孟小京腿真的会瘸?不能治好吗?”
  少棠说:“我托人打听一个医生,其实是咱们宝鸡一位名医,专门开刀诊断各种脑瘤垂体瘤肌肉瘤,就是极为难请难弄,有钱都不一定请得动。”
  孟家几个亲儿子闺女开会商量事儿,少棠也在席,围了一桌,仿佛他就是孟奶奶的亲儿子。
  孟建民这些天带孟小京去看积水潭和301的骨科专家,说孟小京平时缺乏锻炼,骨骼柔软尚未发育好,这个软骨瘤位置奇怪,横置在关节韧带之间,不建议手术,只能静养。
  孟建民表情凝重:“动手术,专家说先让家长签同意书,动坏了不负责任。可是不动手术,他越来越不能走,我怕他腿就一直那样……”
  贺少棠说:“咱们宝鸡那边儿,原来其实有一位特有名的医生,‘神刀张’。”
  孟建民不解,当地人都听说过,传得特神,其实有那么神吗?都是小县城里瞎传的“气功高人”。
  少棠说:“我也觉得未必有那么神,但是可以试试。”
  孟奶奶是急脾气:“那你上回怎么不说咧?!”
  少棠忙解释:“这人难请么,轻易我不敢提……”
  孟奶奶问:“怎么个难请?普通人找他他不给看?”
  少棠说:“年轻时就传特神,给主席看过病,文革期间打成大骗子反动派,下放农场好多年,好像平反了,但是跑回陕西坚决不肯回北京……所以很难请。”
  给中央领导给主席看过病的,这能是一般人?!一大家子仿佛都像看到了神医妙手回春拯救水火的希望。凡人小民看待中央领导、高级干部,那感觉就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平日不可能有交集,深刻的鸿沟不可逾越。
  如今唯一可能的交集就是眼前某人,全部希望就寄托在小北这万能的干爹身上。
  孟奶奶抓着少棠的胳膊,攥住:“少棠,那你能不能帮俺们说说,把这人给请到啊?”
  少棠:“……”
  孟奶奶:“俺老太太跟你说实话,俺们这样家庭哪认识那样的人,咱高攀不起么。你认识不?能不能帮帮建民啊?!”
  孟建民沉默不语,拉不下脸来求,老太太都替他求了。
  少棠那时也闷头沉默挺久,语气有明显迟疑,也是被众所期盼,压力很大:“嗯……我尽力。”
  孟奶奶又问:“要多少钱?”
  少棠说:“钱不是问题,这个您甭操心。”
  贺少棠说钱不是问题,那是因为钱对他这种人从来不是问题,然而对这一大家子人,对于从小就养双胞胎还是一家子分开两地的孟建民来说,就是个大问题!
  孟建民是有正式工作单位有编制资历的老工人,平时一家子看病关系都在岐山当地。然而单位报销终究管不齐疑难杂症重症大病在京求医,误工费差旅费专家费拍片费诊疗费手术费营养费,外带给这口那口带的土特产和红包,什么不要钱呢?
  孟奶奶说把积攒的养老钱都掏出来,给孙子看病。
  孟小北大姑说,养老钱您留着,咱们几家分摊,每家出五十,这不正好能凑出两百吗。
  几个闺女面面相觑,随后是长时间沉默。
  大姑合计确实不合适,又改口道:“建菊咱家最小,刚参加工作,手里根本也没存款,她就算了。”
  “老三你刚生孩子,正需要各种花销,要不然你也算了,你别出钱了。”
  桌上就大姐嗓门大,主意来得飞快,也没顾及别人脸色。大姑说:“我出一百,建霞你也出一百吧,剩下的咱妈出。”
  二姑:“……”
  二姑嗓门不输大姐:“怎么就……就咱两家出钱了?”
  大姑:“咱妈也出钱啊。”
  二姑:“是,那是咱妈的亲孙子,她的钱,包括她这房子,将来本来就留给她俩孙子的,又不会给外人留着。”
  大姑反问:“这不也是你亲侄子啊?从山沟里出来看病怪不容易的。”
  二姑哼了一句:“也是,孙子是孙子,外孙子就不是孙子。也对啊,外孙子本来就不是孙子。”
  言外之意,我们自己家养孩子不用钱啊。
  眼瞧着就要吵起来了。
  除了小姑未嫁,其余三家都有了孩子。女人这只要一当妈,也不能说是变得自私小气了,而是为了自己亲生骨肉与自身小家庭的利益,顾虑考量就多,谁家孩子吃穿上学念书看病不需要钱呢,中午在学校吃饭每月三块钱没了,换一套新校服五块钱又没了,花钱如水,谁应该替谁养孩子?
  孟建民表情难堪:“都别说了,我这当大哥的,没孝敬咱妈,没照顾好几个妹妹……我回来一趟真不是管妹妹们要钱的。”
  “我也想好了,实在不行,就只能让孟小北回去,钱就省出来一些。”
  少棠突然插嘴:“建民!”
  孟建民一摆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听我说。”
  少棠打断对方,脸色非常不对付,粗声道:“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先听我说!”
  孟小北如果不用借读,每年能给家里省出不少生活费,杂七杂八各种费用。当时小学的学费书本费并不算高,普通人家都负担得起,然而养一个孩子是在山沟里养,还是在帝都大城市里养,生活条件差异可就大了。在沟里上学,孟小北可以每天午饭就带一个馍馍,穿大人淘汰的打补丁的旧裤子,没人笑话,大家都那样;然而在北京,你要交钱在学校入伙吧,你要给孩子买新衣服,要赶上一个城市的生活水平。
  学校课内课外业余生活丰富,劳技课要交材料费,音乐课要交乐器费,每年春游、新年联欢会和学校运动会还要集体凑班费,羊毛全部出在小羊羔们的家长身上!山沟里的学校就没这么多幺蛾子。
  平时下了课男同学们一起踢球,渴了买个冷饮,兜里没零用钱在哥们儿之间没面子。过生日互相送个卡片,同学之间请客来家里玩儿……各种花钱的名目,小学生也有“社交”费用。
  说到底就一个钱字。
  这是孟小北的亲爹和干爹。
  贺少棠在部队里吼人吼习惯了,关键时刻特有气势和威严,眼神镇住一屋的人。屋内鸦雀无声。
  少棠说话干脆利落,军装下面胸膛剧烈起伏。
  “我就讲三点哈。”
  “第一,孟小京这腿咱们肯定要治,不能因为咱们家里舍不得花钱就不治了,耽误了他。”
  “第二,‘神刀张’我想尽办法请到这人,我保证办到!……钱再说,哪怕先写张欠条跟人家赊账。”
  “第三,孟小北不能再回西沟,孩子已经都出来了,你们现在让他再回去,不管是因为他弟的病还是因为他自己,让孩子以后怎么想?对他心理上多伤啊,将来抬不起头来!”
  孟奶奶也急了:“哥俩心连心呢,咋能为了帮一个就不管另一个了,把另一个再送回去哪成?俺就不依。”
  孟建民心里正郁闷:“他俩连什么心?您没听见,他弟在那屋床上腿疼的要命,孟小北刚才在那屋还唱歌呢!”
  少棠语塞,气得瞪孟建民,眼白都瞪出来,把烟蒂嚼了。
  大人搞不定,为难一个孩子吗?少棠突然脱口而出:“不用商量了,小北的学费书本费借读费和生活费我全掏。”
  全家人默然,看着这人。
  少棠面无表情,迎上众人目光,心里也难受:“您一家子先想办法凑看病钱……小北的生活以后我管。”
  ……
  这事怪就怪在,最后也不知怎么吵出来的结果,话赶话的,就变成了少棠自己每年掏一百五十块钱——孟小北念书生活的全部费用。
  说出来的话,也不能随便收回。
  他也没想收回。
  他每年攒下的工资津贴,都没钱泡妞谈女朋友,就忒么养着小狗日的孟小北了!对北北是怎么好都觉着不够,总是心疼这小子。养干儿子这事简直就像个“套”,从一开始莫名掉进来了,当少棠发觉自己在这个感情圈套里中箭之时,他已经陷进去太深,泥腿拔不出来,只能心甘情愿付出更多。
  贫贱人家百事哀。
  二姑小声嘀咕了一句:“也是,少棠你们家有钱,手脚也大方,不稀罕这一百一百的。”
  贺少棠这人的脾气,是压着火,他当场差点儿就拍桌子说,孟小北这孩子以后全归我,你们别跟我抢,我从来没有嫌弃他累赘。
  然而他冷静下去仔细回味,自个儿也没资格说厉害的话。你是谁,你是不差钱,可你不是孟小北亲爹你有什么资格挑剔这家人对孟小北不够宠爱或者不够公平?究竟怎样才算公平?
  孟建民毕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做父亲的亲情抉择、两个孩子之间艰难的搞平衡、上有老下有小的重担以及强烈心理挫败感,是少棠一个二十多岁年轻人体会不到的。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一个外人恐怕永远抵不过小北的至亲,而付出也不是为了怎样的回报,感情到了这份上,收都收不回来……
  ***  ***  ***
  这场家庭内部的纠结,大人们关着屋门吵,以为孩子听不见听不懂。
  孟小北在那屋,几句话一凑,就全明白了。
  这些年,他在自家人面前从不发表意见,长辈面前好像就一浑不吝猴孩子,正经事儿屁都不懂、也不上心,你们随意决定我的命运,我去哪都无所谓!
  其实,自从当年离家出走一鸣惊人,他什么时候不上心?
  孟小北一边听大人说话一边埋头画画,笔尖不由自主地,画的是他的少棠。
  他其实什么都懂。
  每年花着他爸爸奶奶干爹的借读费生活费,是他从小欠这些人的感情债,金钱债,欠太多,还不起,所以也不敢提。
  现在他弟也很需要钱,怎么办呢?
  孟小北是能说我就霸着这位置就不管孟小京死活,还是说我发扬高风亮节兄弟友爱情操我滚回西沟去把孟小京换回来吧!
  所以他从来都不说,心里明白,有时也自卑和怨天尤人,又极度渴望身边人的疼宠。那时少年人的感情,敏感又脆弱,他就像一条渴望阳光雨露的藤蔓,拼命攀附到他最信赖的那个人身上。
  他一笔一划在纸上画某个妙人儿,仔细描绘制服衣领脖颈处的阴影。画到动心兴奋处,嘴角翘起来,乐呵呵的,甩掉一脑门子烦心事。
  孟小京这时候靠在床上,玩儿孟小北的笔袋,摆弄香水味的橘子苹果橡皮。
  孟小北咬着鼻头:“你喜欢啊?那个笔袋给你吧。”
  孟小京抿嘴乐了:“嗯……谢谢哥。”
  孟小京又瞟孟小北挂在大衣柜门上的那身纯白色镶金绶带仿军装制服,他都没见过,心里也羡慕失落。
  孟小北略带得意地显摆:“这我们学校鼓乐队的制服。”
  孟小京:“我能穿吗?”
  孟小北:“你穿着玩儿呗。”
  孟小京又皱眉:“我个儿比你高,你的衣服我穿不下,裤腿太短了。”
  孟小北皱着鼻子:“我靠!我借你衣服穿你还埋汰我个儿矮!!!”
  孟小京于是欢天喜地把外衣外裤扒掉,哥俩在床上鼓捣衣服。孟小京穿上鼓乐队的白色制服,对着大衣柜镜子走来走去,有模有样,秀气挺拔。还别说,很像祁亮那小子在学校的骚包风格。
  孟小北眯眼瞄了一会儿:“你快脱下来吧!快把制服还给我!!”
  孟小北那小心眼儿,顿时发觉小京京还是比自己长得好看,穿上白制服更漂亮了,可不能让干爹瞅见穿鼓乐队军装制服的帅哥孟小京,不然自己这歪瓜小枣的又该没爹疼啦!
  哥俩一人穿着上装,一人穿着裤子,床上嘻嘻哈哈闹了一会儿。孟小北压着孟小京揉搓,发泄,互相瞎闹,心里都有惆怅,又抵不过骨肉情深、情感上的本能。
  曾经也是打打闹闹两小无猜的亲哥俩,因为特殊年代各种外力原因,就好像变成两家人,各认着一个爸爸。孟小京不能质问亲哥哥,凭什么你能来北京我留在岐山,我哪一点不如你?孟小北也不能欺负他弟弟——你既然已经留山沟里,你就永远都别回来了,省得一个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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